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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嶗山下清宮，鮮艷幽靜。院內(nèi)有耐冬樹木高達(dá)兩丈，大數(shù)十圍；一株牡丹高達(dá)丈余，花開時節(jié)璀璨似錦。

　　膠州黃生在嶗山下清宮讀書。一天，黃生正在窗下讀書，讀得久了，有些疲憊，于是向窗外寓目。突然之間發(fā)現(xiàn)有一穿著素衣的年輕女郎，掩映在百花叢中。他心中迷惑：這深山古寺怎么會有這少女出現(xiàn)呢？于是開門出去，想看個究竟，又哪有女郎的影子？從此，黃生常常看見這素衣女郎，但每次都找不到她。于是黃生決定偷偷的隱身樹叢之中等候著女郎的到來。不大一會，果然見那素衣女郎和一位紅衣女郎來了，遠(yuǎn)遠(yuǎn)地望，具可謂艷麗雙絕。她們二人慢慢地越走越近，突然之間，那紅衣女郎向前進(jìn)了兩步，說：“不好，這里有生人！”說著，就要離開。黃生怕錯過這次晤面良機(jī)，趕忙從樹叢中鉆出來。兩位女郎大驚，趕忙往回奔跑，袖裙飄拂，香氣洋溢，沁人肺腑。黃生追過一堵短墻，發(fā)現(xiàn)她們已蹤影皆無。黃生對女郎的愛慕之情更增強(qiáng)烈，于是取來筆碩，在樹下題短詩一首：

　　無限相思苦，含情對短窗。

　　恐歸沙吒利，那邊覓無雙。

　　黃行回到房間，苦思冥想，心中久久不能平靜。突然之間，那素衣女郎推門出去，黃生又驚又喜，趕忙站起身來迎接。她微微一笑，說道：“看你剛才簡直象個氣勢洶洶的強(qiáng)盜；看了你的詩，才知你乃騷雅之士，不妨相見。”黃生受寵苦驚，趕忙問女郎的生平。她說：“我名叫香玉，原是洛陽人氏。只中被宮中道士強(qiáng)迫來這里，其實(shí)并不是我的愿望。”黃生問：“那道士叫什么名字？我一定為你排憂解難。”女郎說：“不必了，其實(shí)道士也不敢強(qiáng)逼我什么。在這里若能夠長期和你幽會，也好啊！”黃生又問那紅衣女郎，她說：“她是我的干姐姐，名叫絳雪。”

　　二人越談親密，情意纏綿，不覺曙色已紅。香玉趕忙起身，臨走說道：“我作了一詩，以酬君作，你不要笑我啊。”于是念道：

　　良夜更易盡，朝暾已上窗。

　　愿如梁上燕，棲處自成雙。

　　黃生聽說，情不自禁地握住香玉的手腕，說：“你真是秀外惠中，令人愛而忘死啊。想到你匆匆離去，真如千里之別。你有時間一定要來，與我相會。”香玉答應(yīng)了他，從此，每日夜間必來與黃生相會。黃生多次請香玉邀絳雪同來，但絳雪總不來，黃生頗有怨恨。香玉說：“我姐姐性殊落落，不象我那么情癡。讓我慢慢地勸她，你不要著急。”

　　一天晚上，黃生見香玉含淚而來，哭泣著說：“大禍臨頭了。明天我就要和你永別了。”說著，以袖試淚。黃生趕忙追問究竟，香玉說：“此乃天間，難以給你說曉暢。”黃生再問，香玉只是嗚咽，什么也不說。直到天明，香玉才戀戀不舍地走了。黃生感到非常新鮮。

　　第二天，即墨縣一位姓藍(lán)的人帶人來下清宮游玩，見到院中有一株白牡丹，非常喜歡，就向寺里的人索求，于是說把棵白牡丹掘出來移走了。黃生這才悟到，香玉是牡丹仙子，于是非常惆悵悵惘。過了幾天，他聽說藍(lán)氏把白牡丹挪到家中，枯萎了。他傷心至極，作了《哭花》詩五十首，每日都要到牡丹穴處憑吊。

　　有一日，黃生憑吊方回，轉(zhuǎn)頭看見紅衣女郎絳雪灑淚穴側(cè)。黃生慢慢地走近她，她也不躲避。黃生于是請她到屋里去坐，絳雪答應(yīng)了。她嘆息說：“可憐我們姐妹，一朝斷絕！聽說你悲不欲性，更增加了我的悲慟。如果親人的眼淚能墮入九泉之下，也許可使香玉再生的吧。可她已死多日，神氣已散，怎么能馬上與我們兩人共談話呢？”黃生說：“都怪我命薄，妨害了情人，維道就沒有辦法了嗎？”絳雪說：“我總認(rèn)為年少書生，十之有九都是愛不專一的；沒想到你是這樣癡情地愛著香玉。我來此，也是敬慕你這種美德，而不能代替香玉與你共寢眠啊。”說完就要告別而去。黃生說：“香玉長離，使人寢食俱廢。如果你能陪伴我一會，也可使我稍微感到寬慰，你怎么如此決絕無情呢？”絳雪只得陪伴他消愁解悶，天明才離開。

　　從此，好幾天，絳雪沒有再來。黃生苦懷香玉，輾轉(zhuǎn)床頭，淚濕枕席。這一天，冷雨幽窗，黃生更難入眠。他披衣而起，在燈下吟誦：

　　山院傍晚雨，垂簾坐小窗。

　　相思人不見，中夜淚雙雙。

　　寫畢，他忽聽窗外有人道：“作詩不能無有唱和。”聽話音知道是絳雪來了。開開門讓她出去，絳雪看了詩馬上續(xù)吟道：

　　連袂人那邊？孤燈照晚窗。

　　空山人一個，對影自成雙。

　　黃生讀了，潸然淚下。黃生坦怨她來的次數(shù)太少了。絳雪說：“我不能象香玉妹妹那樣給你溫暖，只能給你一點(diǎn)寬慰。”黃生說：“那我也就感激不盡了。”

　　從此，每當(dāng)寥寂無聊時，絳雪總是前來陪伴他。黃生感慨地說：“香玉我愛妻，絳雪我良友也。”每次都問她：“你是院中第幾株？希望你早通知我，我好小心地挪到家中，免得你象香玉一樣被惡人奪去，遺恨百年。”絳雪回答說：“故土難移，通知了你都沒有效處。你的妻子尚且不能從終，況且朋友呢？”黃生不聽她的，強(qiáng)拉著絳雪的手到院子里，每到一棵牡丹旁就問：“這是你嗎？”絳雪不回答，只是掩口而笑。

　　時光荏苒，新年到了，黃生要回家過年了。在家里，二月的一天，他突然之間夢到絳雪來到他身邊，惆悵地說：“我又大難臨頭了。你如果能迅速前來，我們還能想見；遲了就見不到了。”黃醒后十分驚異，趕忙命家人備馬，星夜趕往下清宮。原來道士將制作房屋，有一棵耐冬樹，妨礙建房，工匠們正預(yù)備砍伐它。黃生趕忙上前阻止，耐冬樹總算保存下來。

　　這天夜間，絳雪來到房中向黃生道謝。黃生笑著說：“以前你不把實(shí)情通知我，才遭此橫禍。明天我已知道了你的真實(shí)身份，如果你不來我這兒，我就用拿著火繩烤你了。”絳雪說：“我知道你會這樣做的，所以才不敢把實(shí)情通知你。”二人相對坐了一會，黃生說：“昔日而對良友，更加思念艷妻。好久沒有哭香玉了，你能和我一塊去哭她一場嗎？”絳雪答應(yīng)，二人一同來到牡丹穴處，灑淚憑吊。直到黎明，絳雪收淚，勸黃生回去。

　　又過了幾天，黃生正房中獨(dú)坐，絳雪喜笑臉開地從外面出去，說道：“報告給你一個好新聞：花神深為你的至情所感動，讓香玉再回下清宮了。”黃生忙問：“什么時候？”絳雪答道：“不知道，大約為期不遠(yuǎn)了。”

　　接下來，兩天沒有見到絳雪的面。黃生抱著耐冬樹，搖動撫摩，連聲召喚絳雪的名字，但一點(diǎn)回聲都沒有。黃生無奈，回到屋里，拿起一條用艾擰成的火繩，對燈點(diǎn)上，就轉(zhuǎn)身出去想去燒烤耐冬樹。絳雪迅速闖來，伸手奪過艾繩，說道：“惡作劇，讓我受痛，我與你斷交了！”黃生連忙陪笑致歉。這時，只見香玉步態(tài)盈盈地走了出去。黃生一見，涕淚交加，趕忙上前握住香玉的手。香玉用另一支手握住絳雪，相對悲哽。

　　等坐下來，黃生握住香玉的手好象什么都沒有抓住，象是自己攥起手一樣，不由得驚問：“這是怎么了？”香玉泫然回答：“以前我是花神，是有實(shí)體的；現(xiàn)在，我為花鬼，形體已散了。明天雖然相聚，你只當(dāng)做是夢中相會吧。”絳雪說道：“妹妹，你來了可太好啦。我被你這一口子糾纏死了。”于飄然而去。

　　香玉和黃生相對而坐。香玉款笑如前，但依偎之間，總感到好象是以身就影，黃生悒悒不樂。香玉更是前俯后仰地悲嘆。香玉說：“嶗山上有一種白蘞草，你挖 來曬干碾碎，再稍摻些硫磺，浸泡水中，每日到我的穴處澆灑一次，明天此日我一定會報答你的恩情的。”說罷就走了。

　　自此，黃生按香玉說的去做了。不久，泥土中很快萌生出一叢牡丹來。黃生于是更加愛護(hù)，又在花棵周圍作了欄桿加以保護(hù)。香玉來到黃生屋里，感激倍至。黃生通知她要將牡丹挪到家里去，香玉拒絕了，她說：“我體質(zhì)虛弱，經(jīng)不起司 伐之苦。況且天地萬物生長各有一定的地方，我本不是生在你家，如果硬要違犯，反而遭不幸。只要你我真誠相愛，相聚的日子不會太久了。”

　　說話間，黃生又埋怨絳雪不來。香玉說“如果你一定要她來，我能辦到。”于是她和黃生挑打到樹下，香玉折了一根草莖作尺碼，自下而上丈量到四尺六寸的地方，按在那里，讓黃生用兩手搔撓。不一會，絳雪就從背后出來了，笑罵說：“你們兩個太不夠朋友了。”香玉說：姐姐不要責(zé)怪，我這郎君太寥寂了，你就暫時陪陪他吧，一年后就不會煩擾你了。”絳雪只好答應(yīng)。

　　在黃生的精心照顧護(hù)士下，那棵牡丹一天天繁茂起來，春末牡丹已長到二尺多高。他回洛陽時，把金銀留給道士，囑咐他精心培養(yǎng)。第二年四月到下清宮，花一朵含苞還未放，不久，花就開了，花大如盤。黃俯身細(xì)細(xì)調(diào)查，花蕊之中儼然有一個小小的美人，才三四指大小，轉(zhuǎn)眼之間，飄然欲下，原來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香玉。香玉笑道：“我忍受著陰風(fēng)苦雨等待著你，你怎么到明天才來啊？”說完，裙袖飄揚(yáng)，已站在黃生面前。二人驚喜交加，訴說衷腸。突然之間背后傳來絳雪的聲音：“你們昔日團(tuán)聚，我這個朋友，總算盡到責(zé)任。”三人一同談笑，到很晚，絳雪才離去。

　　從此，黃生和香玉相親相愛，生活得非常幸福。有一次，黃生指著那株牡丹說：“等我死后，我一定變做一棵花木，寄魂于此。”香玉和絳雪說：“希望你不要忘了你的話。”

　　后十多年，黃生突然之間病倒。他的親人聞訊而來，非常悲哀。黃生笑說：“這不我的死期，而是我的生期，有什么可悲的呢？”又對道士說：“異日若見牡丹下有赤色的花芽生出來，又是一放五葉的，那便是我。”說罷，再不起不來了，黃生離開了人間。

　　第二年，果然牡丹花下有花芽生出，而且葉子恰好是五個。道士非常驚異，更加用心澆灌它。三年后，高達(dá)幾尺，花翠挺拔，但始終不見開花。老道士死后，他的子弟不知珍惜，又見它始終不開花，于是把它砍掉了。沒想到，那株白牡丹很快就枯萎而死，那株耐冬樹木也相繼死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