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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澆夢的小姑娘月亮像是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怕羞了，一會兒躲進云里，一會兒又從云里露出半個臉來。

　　牛奶婆婆一向坐在門口的小竹椅上，兩只發澀的眼睛緊緊盯著通往山塢的那條巷子。

　　“往常……月亮一上山她就來了，明天……”牛奶婆婆自言自語，看一看桌子上那罐牛奶，又看一看即將西沉的月亮。

　　“嘀嗒，嘀嗒!”

　　“來了，終于來了!”牛奶婆婆像盼到星星降福似的站起來，捧起牛奶罐，迎到院子里的楓樹下。

　　可是她等啊等啊，“滴滴答答”的聲音仍然在響，卻不見她到來的影子。

　　“這聲音……”牛奶婆婆側耳聽了聽，“原來是樹葉上的露水滴到地上的聲音，我還以為……”她又回到屋里，把牛奶罐重新放到桌子上。

　　“嚓!嚓!嚓!”

　　“這一次真的來了!”牛奶婆婆又一次迎到院子里，只見一個黑影子從后院里出來，繞著她打轉轉，哦，是她家新養的狗又擺脫了繩子，逃離來了。

　　“啊，看我這個老糊涂，怪不得她又不來取牛奶了呢!”牛奶婆婆見到狗，臉色突然之間之間之間變灰，懊悔不迭地拍著自己兩條干癟的大腿。

　　前幾天，她來取牛奶，總是那么快快樂樂的，因為這屋里除了牛奶婆婆和那頭花奶牛，沒別的伴兒了。前天，山下一個朋友來取牛奶，順便帶來一條狗送給她，說可以幫她看門，也好當個伴兒。她怕狗逃走，用根繩子把它拴在屋后的松樹上。這天晚上，小姑娘來取牛奶了，她突然之間之間之間變得心慌意亂，兩只鮮艷的眼睛向周圍窺探著，像是有什么危險在等著她似的，當牛奶婆婆把裝滿牛奶的罐兒交給她時，慌得差一點把罐兒摔在地上。“你……怎么在顫抖?”牛奶婆婆摸摸她那雙嚴寒的小手。“我……我得快點用牛奶……去澆夢。”她連謝謝也不說一聲，飛一樣地走了。

　　“她是怕狗啊。”牛奶婆婆猜出來了，她決定第二天就把狗還給山下那個朋友，誰想到那個朋友沒有來，那條狗卻又擺脫了繩子，屋前屋后到處亂轉、亂嗅，還不時打著響嚏，“嗚嗚嗚”地直叫。山里人都有經歷，這是狗聞到了其他野獸氣味時的一種煩躁不安的顯示。

　　“那么說我的猜想是對的啰!”牛奶婆婆不管狗愿意不愿意，又把橡皮圈套在它的脖子上，重新把它栓到屋后的松樹上。她希望在自己回到前屋時，那個小姑娘笑瞇瞇地站在院子里的楓樹下，懷里抱著那個空牛奶罐兒。

　　可是她失望了，楓樹下空蕩蕩的，什么都沒有。

　　“真是，小姑娘這樣膽小，怕狗怕到這種程度……”牛奶婆婆的心突然之間之間之間一抖，曾經頻頻在腦海里出現過的念頭，重新又返來了。

　　“誰家的小姑娘啊，為什么白天不來，卻到晚上來買牛奶?”當牛奶婆婆第一次在自家院子的楓樹下看到這個小姑娘時，就這樣想過。她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第一次晤面的小姑娘，在淡淡的月光下，她那張圓圓的小臉，顯得那么白皙，那雙水靈靈的會說話的眼睛里，有兩個月亮，浸在兩個小水潭里。看不清她那身衣服的顏色，像是全身是鵝黃色的，鵝黃色的衣服，鵝黃色的褲子，還帶著鵝黃色的帽子。多像一只剛從蛋殼里孵出來的小雞(chick)雛兒啊。忠實說在這么一個山塢里，能見到這么漂亮、鮮嫩得像剛從地下鉆出來的筍芽兒似的小姑娘，著實使她吃驚。

　　“你是誰家的孩子?”牛奶婆婆問。

　　“我……我是山那邊的……”小姑娘嘴巴里像含著一粒奶糖，兩只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。

　　“新搬來的?”

　　“不……是……”小姑娘老是躲避著牛奶婆婆的眼光。

　　“牛奶給誰喝?奶奶?爺爺?你自己?”牛奶婆婆的手在不停地把牛奶倒進罐里，嘴在不停地發問。

　　“都不是，用牛奶澆夢。”小姑娘說，莊重得像國王在宣布一道命令。

　　“澆夢?用牛奶澆夢?!”牛奶婆婆反問，吃驚得像牛奶罐里鉆出了一頭奶牛。

　　……但是，她仍然在耐心等候著。

　　其實，山那邊也有人在等候著。

　　一個是同牛奶婆婆一樣年紀的老奶奶，一個是比牛奶婆婆年紀還大的老爺爺。

　　他們面對面地坐在一株大榕樹下，在他們面前，是一塊神奇的小方地，小方地上有幾個裂開了縫的小土包，從土包的裂縫口能夠看到一些筍尖兒似的幼芽，正想鉆出土來。這些小嫩芽有眼睛，有鼻子，閃著十分悅目的七色異彩。

　　“難道她出事了?”老爺爺看著老奶奶，又看一看通向山那邊的巷子。

　　“昨天這個時候，第二次也澆過了。”他又看了一眼慢慢躲進云里去的月亮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。

　　“你在說什么呀!”老奶奶狠狠地瞪了老爺爺一眼，盡管她也想到太小姑娘可能出事了。

　　“她是不會出事的，她一定會來的。”老爺爺像安慰老奶奶，也是在安慰自己。

　　這是一對夫妻，他們的頭發雖然白了，卻不相信自己已經老了，他們總認為自己依然那么年輕，可他們晚上做的夢，不再像已往那樣快樂、甜蜜，不是苦的，就是酸的，有時甚至是極恐怖的。更可怕的是每做這樣一個夢，臉上就會增加一條皺紋。

　　他們常常睜大了眼睛，并排躺在床上，畏懼那些苦的、酸的、恐怖的夢來到自己的身邊。

　　“多么依戀年輕時做過的那些夢啊!”有一日晚上，老爺爺突然之間之間之間說。

　　“童年的夢更快樂，更有趣!”老奶奶用手碰碰身邊的老爺爺，這樣說。

　　“是啊!是啊!”老爺爺嘆了口氣，“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了。”

　　“為什么不可能的呢?”一個很輕很甜的聲音，傳到了老爺爺和老奶奶的耳朵里。這時，一個小姑娘站在他們的木床前面。房間里雖然沒有點燈，但從窗口射出去的月光，能看到小姑娘圓圓的臉蛋，白嫩嫩的，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里，閃亮著兩顆小老婆星。

　　“你是說，能把我們做過的那些快樂的、甜蜜的夢再追返來!”老爺爺從床上坐起來，用驚奇的目光看著面前這位新鮮的小姑娘。

　　“那些夢已經飛得老遠老遠的，再也追不返來了。”小姑娘回答。

　　“嗚嗚嗚……”老奶奶和老爺爺聽了，傷心地哭了起來。

　　“老爺爺，老奶奶，你們別哭，我想會有辦法的。”小姑娘一閃身，不見了。

　　老爺爺和老奶奶原以為這不過是做了一個“開眼夢”，誰想到第二天晚上，當老爺爺老奶奶又睜著眼睛躺在木床上的時候，那個小姑娘又來了，而且背著個小口袋。

　　“我把最快樂、最甜蜜的夢給你們送過來了。”小姑娘打開口袋，從里面倒出好幾個夢來。

　　老爺爺和老奶奶看了看這些活蹦亂跳的夢，驚奇地睜大眼睛，不知說什么好。

　　“姑娘，這是你的夢，我們都用不上。”老爺爺老奶奶說著，幫助小姑娘把那些夢裝回口袋里。

　　第二天晚上，她又送來好幾個夢，這是真正的孩子的夢，快樂、甜蜜。但老爺爺和老奶奶一個都沒有要。

　　“我們要了這些夢，那些孩子們呢?他們不是沒有快樂，甜蜜的夢了嗎?!”老爺爺說。

　　老奶奶也點了一下頭：“孩子們是不能沒有快樂、甜蜜的夢的呀!”

　　小姑娘的臉紅了，她像做了錯事的孩子，把頭垂得低低的。

　　“有啦，我從每一個夢上剪一個芽下來，種在地里，用牛奶把它澆成一個完整的夢。”

　　“對，對!孩子的夢芽芽多，剪下一兩個都沒有干系。”老奶奶高興得手舞足蹈，連忙拿來了剪刀。

　　眼看夢芽長大了，即將出土了，她卻突然之間之間之間不來了，牛奶也不送來了，這多急人啊!

　　當牛奶婆婆把牛奶送到老爺爺老奶奶那塊神奇的方土地上時，月亮已經下山，東方露出了滿天朝霞。因為她是第一次到山這邊來，她是費了多少周折才找到的呀。

　　“怎么是你?小姑娘呢?”老爺爺從地上跳起來，兩只老樹根似的手，緊緊地捧住了那個牛奶罐。

　　牛奶婆婆忍不住流下眼淚，吶吶地說：“我也是來找那個小姑娘的。”

　　“美意的小姑娘啊，你的心愿還沒有實現，就……”老奶奶又傷心起來，她斷定小姑娘一定出事了，不時生病，就是碰上了獵人(knife)。

　　“昨天晚上，當小姑娘把牛奶罐送來的時候，臉色灰白的，一只腳像是跛了。”兩位老人回憶著。

　　“你……你怎么了?”老奶奶的眼比老爺爺的好使，她從小姑娘手里接過牛奶罐，輕聲地問。

　　“沒……沒有什么，讓我們快把牛奶澆在夢芽上吧!”懂事的小姑娘看一眼老爺爺，向老奶奶搖搖手。

　　之后，澆完了夢芽兒，當小姑娘離開后，老奶奶又聽到了從山塢里傳來的狗叫聲。

　　“你是說有一只狗……”三位老人都已心照不宣地知道小姑娘是異類變的，但都沒有說出來。因為這不是主要的，而她的那顆金子般的心才是現實的。牛奶婆婆聽了老奶奶的敘說，想到來自己家的那只狗，昨天晚上像是確實是逃離來了。

　　“那么說……她來的時候，腳一跛一跛的，就是被狗咬傷的?”其實，昨天晚上，老爺爺也看到小姑娘灰白的臉，跛著的腳，只是不想使老奶奶擔憂罷了。

　　“我們依然去找找吧!”老爺爺提議說。

　　于是，三位老人相互跟著向山塢里走去。

　　他們相互跟著，低著頭，默默地走著，想在路上發現一點什么，幾個腳印，大概被狗咬下的幾根毛，甚至更可怕的是幾滴血。

　　三個老人就這樣默默地走著，尋找著，他們像是忘記了等待著用牛奶澆灌的夢芽兒，也忘記了自己希望的那些快樂的、甜蜜的、童年的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