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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老約翰妮講了些什么           ★★★ 【字體:
老約翰妮講了些什么
作者:佚名    經典故事來源:本站原創    點擊數:    更新時間:2025/7/13    

  老約翰妮講了些什么風在老柳樹間嗖嗖地刮著!

  人們就像是在聽一首歌;風唱出它的曲子,樹講出它的故事。若是你聽不懂,那便問濟貧院的老約翰妮吧。她知道,她是在這個教區里出生的。多少年以前,當皇家大道穿過這里的時候,這棵樹已經很大,很惹人注意了。事先它就立在明天的那個地方,在水塘邊上裁縫的那所破爛不堪的木屋外面。當年水塘很大,人們都會在這里刷洗牛。在炎熱的炎天,農民的孩子們光著身子四處跑,在水里拍水嬉戲。緊靠樹根有塊很大的路碑,現在它已經倒塌了,上面爬滿了藤蔓。

  富有的地主莊園的那邊筑起了新的皇家大道,舊的便成為野外間的路,水塘成為一個水坑,上面長滿了浮萍;要是一只青蛙(frog)跳下去,綠萍就朝兩邊散開,人們便可以見到玄色的水。四周長滿了香蒲草、蘆葦和鳶尾草,這些植物還在持續蔓延。

  裁縫的屋子很舊,歪歪斜斜,房頂成為青苔和藏瓦蓮生長的地方。鴿子(dove)棚塌了,歐椋鳥在那里做窩。山墻和房檐下掛著一連串的燕子(swallow)窩,真像是這里就是一個福居①。

  這里一度曾是這樣。現在已經是孤寂而安寧的了。孤獨、沮喪、“可憐的拉斯穆斯”,他們這樣叫他——住在這兒。他是在這兒出生的,在這里玩耍過。他在野外里蹦跳過,爬過籬笆,小時候在水塘里打過水,也爬過那棵老樹。

  這棵樹枝繁葉茂,十分茁壯,現在依然如此。不過暴風已經把它刮得有些歪斜,時間在它身上劃了一道裂縫。現在風和雨又用泥把裂縫填上,上面長了些草和雜株。是的,一棵小小的花揪還在這里生了根。

  春天,燕子飛來了,它們繞著樹和屋頂飛,銜來泥土修補自己的舊窩。可憐的拉斯穆斯卻不管自己的屋子,它立著也行,塌了也罷,他不修補它,他也不支撐它。“有什么用!”這是他的口頭禪,也是他父親(father)的口頭禪。

  他呆在自己的家里。燕子從這里飛向了遠方,又飛返來,它們是忠誠的鳥兒。歐椋鳥也飛走了,它又飛返來,唱著自己的歌。拉斯穆斯一度曾和它比賽,吹著口哨兒,現在他既不吹口哨兒也不唱了。

  風在老柳樹間嗖嗖地刮著。它仍在咆哮,人們像是在聽一首歌;風唱著它的曲子,樹講著它的故事。若是你聽不懂,便問濟貧院的老約翰妮吧!她知道,她對以前的事了如指掌。

  她就像是一本寫滿了字和回憶的記事簿。

  還在房子很新很漂亮的時候,村里的裁縫伊瓦·厄爾瑟帶著他的妻子瑪恩便遷了出去。

  他們兩個都是勤勞高尚的人。老約翰妮事先依然一個小孩,她是一個木鞋匠的閨女(daughter),這鞋匠是這個教區最貧苦的人之一。她從瑪恩那里得到過不少的黃油面包,瑪恩從不缺少食品。瑪恩和地主太太的干系很好,她總是樂呵呵的,快樂知足。她從不發愁,她會使用自己的嘴,也會使用自己的手;她使用縫衣針就像用嘴一樣快捷。此外,她還要照顧好自己的家和孩子;她的孩子差一點兒就一打,一共十一個,第十二個沒有生。

  “窮人家的窩里總是擠滿了孩子!”地主嘟嘟囔囔地說:“要是能像淹死貓崽一樣把他們淹死就好啦。只留下一兩個最結實的。那樣,不幸便會大大削減了。”

  “上帝可憐我們!”裁縫的妻子說道。“不管怎么說孩子是上帝賜的,是家中的悲哀。

  每個孩子都是上帝的一份禮物!要是日子過得緊,吃飯的嘴多,那么就多使把勁,多想辦法。上帝是不會撒手的,只要我們自己不松勁兒!”

  地主太太贊成她的看法,友善地點搖頭,摸著瑪恩的面龐。她曾經多次這樣做,是啊,還吻過她。不過那時太太依然個小孩,瑪恩是她的奶娘。她們兩個彼此喜愛,這種感情從沒有變過的。

  每年到圣誕節的時候,地主莊園總要給裁縫家送許多冬日的給養:一桶牛奶、一口豬、兩只鵝、一小桶黃油,另有干酪和蘋果。這對他們的生活是很大的幫助。伊瓦·厄爾瑟也確實高興過一陣,不過很快便又說他的口頭禪:“有什么用呢!”

  屋子里收拾得干凈整齊,窗上掛著窗簾,另有花,是石竹和鳳仙。畫框鑲有一塊銹聞名字的刺繡,旁邊掛著一封“情書”,很押韻,是瑪恩·厄爾瑟自己寫的;她懂得怎么押韻。

  她對自家的姓很驕傲,在丹麥文中這字是唯一能和香腸押上韻的。“能有點與眾不同的地方,終歸是不錯的!”她說道,還笑了起來。她總保持著興奮的心情,從不像丈夫那樣一口一個“有什么用呢”。她的口頭禪是:“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!”她就是這么做的,把一家人都維系得很好。孩子們都長得很康健,雛鷹展翅,到遠方去了,都有點出息。拉斯穆斯是最小的,他可愛極了,致使城里的一位畫家把他借去做模特兒,就和剛生到世上來一樣,赤裸裸地上了畫。那張畫現在掛在皇宮里,地主太太在那兒看到過它,認出了小拉斯穆斯,盡管他沒有穿衣服。

  但是艱巨的日子來了。裁縫雙手的骨節都發了炎,腫得很粗,沒有大夫能治好,就連那位“為人看病”的巫婆斯汀妮都沒有辦法。

  “別泄氣!”瑪恩說道。“垂頭喪氣是不中用的!現在爸爸的一雙手再都沒有效了。我的手就得更加勤快些。小拉斯穆斯也可以使針線了!”

  他已經坐在案臺前了,吹著口哨兒哼著歌了。他是一個性情開朗的孩子。

  他不能整天坐在那里,媽媽這么說。這對孩子是不幸的事,他也該玩玩,蹦蹦跳跳。

  木鞋匠家的約翰妮是和他最好的玩伴。她的家比拉斯穆斯的家更窮。她的模樣并不悅目;赤著腳,破衣爛衫,沒有人幫她縫補,她自己也不會。她是一個孩子,像是上帝陽光中的一只小鳥。

  在路碑旁,在大柳樹下,拉斯穆斯和約翰妮在一路玩。他有高遠的志向。他想成為一個高明的裁縫,住到城里去。那邊有好多師傅,雇了好多學徒坐在案臺前干活,他是聽他父親這樣說的。他想去當學徒,再當師傅,于是約翰妮可以去看望他。那時她該學會了燒飯了,她可以為大家做吃的,她會有一間自己的大屋子。

  約翰妮并不真正相信這些,但是拉斯穆斯相信會成為事實。

  于是他們坐在老柳樹下面,風在枝頭嗖嗖作響,就像是風在唱歌,樹在述說。

  秋天,所有的葉子都落了,雨從光禿禿的枝上落下。“還會再綠的!”厄爾瑟媽媽說道。

  “有什么用!”男人說道。“新的一年,新的哀傷會來臨!”“廚房里滿滿的!”妻子說道。“這得好好謝謝我們的好太太!我很康健,身強力壯。抱怨是不好的!”

  地主一家在鄉下莊園里度過了圣誕節。但是新年過后的一個星期后,他們進城去了。在城里他們興奮舒服地度過冬天;他們甚至還參加在皇宮里舉行的舞會和宴會。

  太太得到了兩件從法國買的代價昂貴的衣服。它的料子、樣式和手工技能都是裁縫的妻子瑪恩前所未見的。她請求地主太太讓她帶著丈夫到莊園里去看一看這兩件衣服,她說那樣的東西是農村裁縫從未看過的。

  他看到了那兩件衣服,回家以前他什么都沒有說。然后他說了他總掛在嘴邊的話“有什么用處”,而這回他的話應驗了。

  地主進了城。城里舞會和輕松興奮的日子已經開始;但是就在一片悲哀中,老爺死了,太太不能穿那兩件華麗的衣服。她悲哀極了,從頭到腳都穿上了玄色的喪服,連一條白絲帶都看不到。所有的仆人都穿著喪服,就連華麗的馬車也用精致的黑紗蒙了起來。

  那是個嚴寒冰凍的夜,雪亮晶晶的,星星也在閃光。重重的的靈車載著尸體從城里回到了莊園教堂,老爺就要被安葬在這兒去陪伴過世了的先人。地方行政長官和教區長官騎著馬,手持火把,守在教堂墓地的入口處。教堂里燈火通明,牧師站在教堂門口迎候尸體。棺材被抬到了唱詩班的前面,村里的教民都跟在前面。牧師講了話,唱了贊美詩。太太也來到教堂,她是坐在蒙著黑紗的豪華馬車出來的。馬車里里外外都是玄色的,這個教區從未有人見過這種場面。

  喪葬的場面是人們整個冬天所談論的。是的,那是“地主下葬的場面”。

  “從這里可以看出這個人的主要性!”教區的人說道。“他出身高貴,他葬得也很高貴!”

  “這有什么用!”裁縫說道。“他現在命沒有了,資產都沒有了。我們總算另有一樣!”

  “可不要說這樣的話!”瑪恩說道,“他在天國得到了永生!”

  “這是誰跟你說的?瑪恩!”裁縫說道。“死人是很好的肥料!但是這人看來太高貴了,連一點利益都沒有留給土地。他是躺在墓室里的!”

  “別講這種褻瀆神靈的話!”瑪恩說道。“我再對你說一遍,他是永生的!”

  “這是誰跟你說的,瑪恩?”裁縫重復說道。

  瑪恩把自己的衣服蒙在小拉斯穆斯的頭上,他不該聽到這樣的話。

  她把他抱到柴草屋里,哭了起來。

  “小拉斯穆斯,你在那邊聽到的話,不是你父親說的,那是魔鬼走過屋子用你父親的聲音講的!誦你的禱文吧!我們一路讀!”她把孩子的雙手合在一路。

  “現在我又好啦!”她說道。“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!”服喪的一年結束了。寡婦只穿半喪服了,她心里則是興奮的。

  外面風相傳,有人向她求婚了,她已經在考慮婚禮的事了。瑪恩知道一點兒,牧師知道的略多一些。

  棕櫚主日②做完彌撒后就要宣布寡婦和她選擇的伴侶的婚事了。他是雕匠,大概說是雕師,他該怎么稱呼,大家知道得不那么正確。那時曹瓦爾森③和他的藝術還不是普通人嘴邊常掛著的事。新的地主爺出身并不高貴,但依然一個體面的人。人們說,他是一個大家不理解的人,他會雕刻人像,手藝很精湛,他年輕而英俊。

  “有什么用!”厄爾瑟裁縫說道。

  棕櫚主日那天,牧師在圣壇前宣布了這樁婚事,接著大家唱贊美詩,領圣餐。裁縫、他的妻子和小拉斯穆斯都會在教堂里。父親母親去圣壇前領了圣餐。拉斯穆斯坐在教堂的長椅上,他還沒有參加過向上帝表示堅信的儀式。那段時間,裁縫家缺衣服穿,他們所有的衣服都是一再翻改,又補又縫的。明天他們三個人穿的衣服都是新的,但是玄色的,就像是參加葬禮似的。這些衣服是用罩馬車的那塊黑布做的。男人做的是上衣和褲子,瑪恩做了一件高領長衫,拉斯穆斯穿了一身一向可以穿到參加堅信儀式的衣服。誰也不必知道那塊布以前是干什么用的,不過不久大家便知道了。巫婆斯汀妮,另有一兩個和她一樣會占卜但并不以此為生的婦人說,那些衣服會給這家人帶來災禍,“除非是去墓地,否則就不該穿罩靈車的布做的衣服。”

  木鞋匠家的約翰妮聽到這番話時哭了。接著就出現了這樣的事,從那天起,裁縫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了。現在誰快熬不已往了,大家都很清楚了。

  事兒已經很清楚了。

  三一主日④后的那個星期日,裁縫厄爾瑟死了。現在只有瑪恩一人支撐這個家了;她支撐起來了,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。

  第二年,拉斯穆斯參加了向上帝表示堅信的儀式。現在他要到城里去,跟一個大裁縫學手藝,可并不是一位案臺前坐著十二個學徒的師傅,而是只有一個學徒;小拉斯穆斯可以算作是半個。他很高興,看上去很快活。然而約翰妮哭了,她喜歡他的程度出乎自己的意料。

  裁縫的妻子還住在老屋子里,持續操持著自己的營生。

  那個時候,新的皇家大道開通了;那條經過老柳樹和裁縫家的老路,變成為田間巷子。

  水塘也變了,剩下的死水上長滿了浮萍。路碑倒了,它再沒有什么理由要立在那里。不過樹依然很茁壯鮮艷,風在枝頭颯颯作響。

  燕子飛走了,歐椋鳥飛走了,但是它們春天又會飛返來。在它們第四次回到的時候,拉斯穆斯也返來了。他的學徒期滿了,他成為一個很漂亮但瘦削的青年。現在他要打起行囊到外國去看一看,他向往著這一天。但是他的母親不放他走;故鄉不管怎么說總是最好的地方!

  她的其他幾個孩子都散在四處,他是最小的,家該是他的。他有的是工作可干,只要他愿意留在這一地區。他可以當流動裁縫,在這個莊子做兩個星期,在另一個莊子里做兩個星期。

  這也算是出門旅行。拉斯穆斯服從了他母親的意見。

  于是他回到了他出生的房子里面,又坐到了老柳樹下,聽它颯颯地響著。

  他很漂亮,能像個鳥兒似地打口哨兒,唱新舊歌曲。他在大莊子里受到很好的待遇,特別是在克勞斯·漢森家,他是這個教區里第二位富有的農戶。

  他的閨女艾爾瑟看去像朵最美的花,她總是樂呵呵的。你知道,總有一些人不懷美意說她為了顯示自己的一口漂亮牙齒而笑。她很輕易被逗笑,而且常有心情和人開玩笑,這在她身上都很自然。

  她喜歡上了拉斯穆斯,他也喜歡她,但兩人誰也不直截了當地說出來。

  于是他的心事多了起來;他承當父親的性格比承當母親的要多。只有艾爾瑟在的時候,他的心情才會好一些,接著兩人便一路笑,說笑話,開玩笑。不過盡管有符合的機會,他也從來不吐一句暗藏在心里表示愛情的話。“有什么用處!”就是他的念頭。“她的父親母親為她找有錢的人,我沒有錢財。最聰明的辦法是離開這里!”可是他離不開那個莊園,就像艾爾瑟用一根線牢牢地把他拴住一樣。對她,他像是一只被馴服了的鳥兒,他按她的心意而跳蹦,或吹口哨兒。他馴服她的意愿。

  約翰妮,木鞋匠的閨女在那個莊子里做傭人,她干的活是低賤的;她把牛奶車趕到田里去,和其他的女傭人在那里擠奶。是的,如果需要,她還得駕車送肥。她從不到大廳去,不常看到拉斯穆斯大概艾爾瑟,但是她聽說兩人好得就像是一對戀人。

  “拉斯穆斯要交好運了!”她說道。“我真羨慕他!”她的眼濕潤了,可沒有什么理由要哭。

  城里有集市。克勞斯·漢森趕車進城,拉斯穆斯也跟著去了。他坐在艾爾瑟的旁邊。去的時候和返來的時候都是這樣。他被愛情纏住了,但他卻只字不表露自己的愛情。

  “可是他必須對我說起這件事呀!”姑娘這樣想。她是對的。“要是他不愿開口,我可以嚇嚇他!”

  不久莊子里就相傳本教區最富有的地主向艾爾瑟求婚了。他確實求過婚了,但是沒有人知道她怎么答復他。

  拉斯穆斯的思想波動起來了。

  有一日晚上,艾爾瑟的手指上戴了一個戒指,拉斯穆斯問她這是什么意思。

  “你訂婚啦!”他說道。

  “你說是跟誰呢?”她問道。

  “是不是跟那位有錢的地主?”他說道。

  “你猜著了!”她說道,點搖頭,跑開了。

  他也跑開了。他回到母親的家里,像一個掉了魂的人。他打起了行囊,要去那茫茫的世界,母親的哭泣也不頂用。他用老柳樹的枝子削了一根手杖,然后吹著口哨兒,就像心情很宛如彷佛的,他要看遍世界上的勝景。

  “叫我太傷心了!”母親說道。“但是對你,離開這里是最正確、最好的辦法,所以我只得忍受著。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,那么我就一定能再見到你,你依然那么高興、快樂。”他沿著新的大道走,在道上他看見約翰妮趕車運著一車肥過來。她沒有注意到他,他不愿讓她發現;他躲在溝邊的灌木叢后,約翰妮驅車已往了。

  他向茫茫的世界走去,沒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。他的母親以為年底前他會返來的。“現在他能夠看到新的東西,可以思考新的事兒,然后他會回到舊事上來,這些事是無法用裁縫的熨斗燙平的。他太受他父親的影響,我更愿他能更像我一點,可憐的孩子!但是他會返來的,他不會丟下我和這所房子的。”

  母親愿意年復一年地等待,艾爾瑟卻只等了一個月。她偷偷地去找巫婆斯汀妮——麥茲的閨女,她會“治病”,會拿咖啡和紙牌算命,知道得比她的“上帝”還多。她自然也知道拉斯穆斯在什么地方,她在咖啡杯底的沉渣里看出的。他在一個外國的城市里,但是她說不出這個城市的名字,城里有大兵,有漂亮的姑娘。他在盤算是扛起火槍呢依然去找個姑娘。

  這些話艾爾瑟可聽不出來。她愿意用自己攢起來的零費錢把他贖返來,不過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是她出的錢。

  老斯汀妮一定說他會返來的。她會一種法術。對受法的人來說是很危險的,但這是最終的一招了。她要把鍋放在火上為他熬東西,這樣他便會出發,不論他在世界的什么地方,都會回到鍋在的地方,回到心上人等待他的地方。這可能要幾個月,但是只要人還在,他就一定會返來的。

  他一定會感到不安,會日夜不停翻山越嶺地走著,不論天晴天壞,不論是否疲憊不堪。

  他要回家,他一定要返來。新月如眉。老斯汀妮說,這樣的日子正是做法術的時候。一天,暴風雨摧折了一根老柳樹枝。斯汀妮削了一枝,用一個結子把樹枝捆上,這會有助于把拉斯穆斯拉返來,回到他母親的家里。然后她把屋頂上的青苔和藏瓦蓮采下來放在鍋里,放到了火上。艾爾瑟要從《圣詩集》上撕下一頁來,她偶然撕下了印著勘誤表的最終一頁。“同樣靈!”斯汀妮說道,把它投進了鍋里。

  要擱到鍋里去的東西許多許多,要不斷地熬,一向熬到拉斯穆斯回到家里。老斯汀妮屋里的那只大黑公雞(cock)迫不得已舍掉紅冠,也到了鍋里。艾爾瑟的粗戒指也放了出來,她再也不可能把它收返來,事前斯汀妮就對她講過了。斯汀妮很聰明。我們不知道名字的許多東西,都被扔進鍋里去了。鍋老是放在火上,要不然便是放在還燃著明火的炭塊上,大概在熱灰上。

  這事只是她和艾爾瑟知道。

  月亮逐步盈了起來,又逐步虧了下去。艾爾瑟時常來問:“你看見他返來了沒有?”

  “我知道許多事兒!”斯汀妮說道,“我看見的也許多。但是他走的路有多長,我可看不見。現在他開始爬山了!現在又開始渡海了,正在暴風雨中!穿過大樹林(wood)的路很長,他的腳上起了水泡,他在發燒,但是他得往前走。”

  “不!不!”艾爾瑟說道。“我真為他惆悵!”

  “現在他不能停下來!如果我們讓他停下來,他便會在大道上摔死的!”

  很長的時間已往了。月亮又圓又大地掛在天空上,閃著月光;風在老柳樹間颯颯響著,在月光中出現了一條長虹。“這是證實的信號!”斯汀妮說道。“拉斯穆斯要返來了。”然而他卻沒有返來。

  “等的時間是很長的!”斯汀妮說道。

  “現在我厭倦了!”艾爾瑟說道。她到斯汀妮那里去的次數越來越少了,也不再送她新的禮物了。

  她的心情輕松下來,有一日早晨,教區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,艾爾瑟答應了那位最富有的地主了。

  她去寓目了那邊的莊園、田地、牲畜和家什。一切都順心如意,不必再等什么,可以舉行婚禮了。

  盛大的婚宴舉行了三天。人們伴伴隨著黑管和提琴的拍節跳舞。教區里人人都接到了邀請,一個都沒有拉下,厄爾瑟媽媽也去了。當隆重的場面結束、吃飽喝足的人道了謝、喇叭暫停了的時候,她帶著宴席上剩的東西回家了。

  她只用一根棍子把大門拴住。現在棍子被抽掉了,門是開著的,拉斯穆斯坐在屋子里。

  他返來了,他在這個時候返來了。老天啊,他只剩下皮包骨頭了,他又瘦又黃!

  “拉斯穆斯!”母親說道:“我眼前的真是你嗎!你的樣子多難看啊!但是有了你,我從心里高興啊!”

  她把從宴席上帶返來的好食物——一塊牛排和婚禮餡餅,遞給他吃。

  他說道,邇來他時常想念自己的母親,想念故鄉和老柳樹。非常新鮮,他多么頻繁地在夢中看到那棵樹和赤腳的約翰妮啊。

  至于艾爾瑟,他根本就沒有提到她。他病了,必須躺到床上去。但是我們不相信那是因為那口鍋,大概是鍋湯在他身上施了什么魔法。只有老斯汀妮和艾爾瑟相信它,但是她們不提這個。

  拉斯穆斯發燒躺在床上,他的病帶傳染性,所以除了木鞋匠的閨女約翰妮外,再沒有人到裁縫家來了。她看到拉斯穆斯的這幅慘相,就哭了。

  大夫給他開了藥方并去藥店買來了藥,但是他不肯服用。“有什么用呢!”他說道。

  “有的。吃了藥你會好起來了!”母親說道。“依靠你自己和仰仗上帝!要是我能再看到你身上長起肉來,聽到你吹口哨兒唱歌,那我舍棄自己的生命都成!”

  拉斯穆斯的病輕了,但是他的母親染上了它。上帝召走了她,而不是他。

  家里很孤寂,而且越發地窮困了。“他垮了!”教區的人們都這樣說。“可憐的拉斯穆斯。”

  旅途中他過的是非人的生活。是那種生活而不是在火上熬著的鍋吸干了他的骨髓,使他渾身不安。他的頭發稀落,變得灰白;他沒辦法去干正經事。“有什么用呢?”他說道。他不去教堂,寧愿去小酒店。

  一個秋天的夜晚,在風吹雨打中,他搖搖擺擺地走出酒店,順著泥濘的路朝自己的家走去。他的母親早已逝去,躺在墳墓里,燕子和歐椋鳥——這些忠誠的鳥,也都飛走了。只有木鞋匠的閨女約翰妮沒有走掉。她在路上趕上了他,跟著他走了一截。

  “振作起來,拉斯穆斯!”

  “有什么用處呢!”他說道。

  “你那口頭禪很糟糕!”她說道。“記取你母親的話,‘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’。你沒有這樣做,拉斯穆斯!應該而且要這樣做。再不要說‘有什么用處呢’,你會把你的毛病連根鏟除!”

  她跟著他來到了他的家門口才離開。他沒有進屋,他走到老柳樹下面,坐在倒下的路碑上。

  風在樹枝間颯颯地響著,像是一首歌,又像是一席發言。拉斯穆斯回答了它,他大聲地說話。但是,除了那棵樹和颯颯的風外,誰都沒有聽到他講什么。

  “我渾身發冷!一定該是上床的時候了。睡吧,睡吧!”他走了起來,可是并不是向屋子,而是向水塘走去。他踉踉蹌蹌跌倒在那里。大雨嘩嘩地下著,風刺骨嚴寒,他并沒有覺出來。當太陽升起,烏鴉(crow)飛過塘中蘆葦叢的時候,他醒過來了,身體險些失去了感覺。要是他的頭倒在他的腳那邊,他就永遠也爬不起來了,綠浮萍會成為他的裹尸布了。白天約翰妮來到了裁縫的家里。她幫了他大忙;她把他送到醫院。

  “我們從小就相識,”她說道,“你的母親給我啤酒和食物,我永遠也報答不完她!你會規復康健的。你會重新做人活下去的!”

  上帝愿意他活下去。可是他的身體和心靈都受到了挫折。燕子和歐椋鳥來了又去,去了又來;拉斯穆斯未老先衰了。他孤寂地呆在家里,這家也越來越破損了!他很窮,現在比約翰妮更窮了。

  “你沒有信仰,”她說道,“如果我們沒有上帝,那么我們另有什么呢!——你應該去圣壇那里!”她說道,“自從你參加了向上帝表示堅信的儀式后,你再沒有去過那里了吧!”“是啊,有什么用處呢!”他說道。

  “要是你那么說,那么認為,那就算了。上帝是不會在自己的桌前看到不心甘情愿的客人的。可是好好想想你的母親和你的兒童時代吧!你那時是一個虔誠的好孩子。我給你誦一段圣詩,好嗎!”

  “有什么用處呢!”他說道。

  “它總給我以安慰!”她回答道。

  “約翰妮,你成為一位圣人了!”他用疲憊不堪的眼光望著她。

  約翰妮讀了那段圣詩,不是照著書念的,她沒有書,她會背誦。

  “這些都是些美好的話!”他說道,“但是我不能完全理解,我的頭重重的極了!”

  拉斯穆斯成為一個老人,但是艾爾瑟也不再年輕了——如果我們要再提起她的話。拉斯穆斯再也不提她了。她當了祖母,她的孫女是一個能說會道的小姑娘,小家伙和其他的孩子一路在鎮上玩耍。拉斯穆斯來了,拄著一根棍子。他站在那里看著孩子們嬉戲,向他們微笑,舊時的情景在他的腦海中掠過。艾爾瑟的孫女指著他,“可憐的拉斯穆斯!”她叫道。

  其他的小姑娘也模仿她,“可憐的拉斯穆斯!”他們一面喊一面追伴伴隨著那老人。

  那是幽暗、重重的的一天,以后許多天都是這樣的天氣。但是在幽暗、重重的的日子過后,也有一日陽光充沛。

  那是一個美好的圣靈來臨節⑤的早晨,教堂里裝點了綠色的白樺枝,可以聞到一股樹林的氣息。陽光照在教堂的長凳上。圣壇上的大燭燃燒著,牧師在分發圣餐。跪著的人當中有約翰妮,但是拉斯穆斯卻不在場。就在這一天空上帝把他召去了。

  上帝身邊有仁慈和恩惠。

  許多年已往了。裁縫的屋子還在那里,但是已無人居住。只要夜間一刮大風,它便會倒塌。水塘里長滿蘆葦和蒲草。風在老柳樹間颯颯響著,就像是聽到了一首歌。風在唱它,樹在講它。若是你聽不懂,便去問濟貧院的老約翰妮吧。

  她住在那兒,唱著圣詩,是她唱給拉斯穆斯聽的那首。她想念著他,為他向上帝祈禱,她有一顆忠誠的心靈。她會講逝去的日子,講老樹間颯颯響著風的那些往事。

  題注這篇故事首次宣布于1872年11月23日出版的《新童話故事——(三系二集),1872年》,是安徒生所寫的最終一篇童話。

  ①丹麥人相信燕子是福鳥。

  ②復活節(春分月圓后第一個星期日)之前的星期日叫“棕櫚主日。”

  ③丹麥的大雕塑家。見《丹麥人霍爾格》注17。

  ④圣靈來臨節(復活節后50天)后的星期日,恭敬上帝三位一體而守此節。

  ⑤基督復活后50天,圣靈來臨,又稱五旬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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