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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戀愛實習生高考結束那晚，有人燒書有人唱歌有人徹夜游蕩，布書慧卻在小床上寫日記。她寫了許多，字跡飛舞跳躍，恐怕自己都難辨認，但最終兩句卻特別工整，像是一個煞有介事的宣言：“我的禁欲時代到此為止，大學一年級我要看許多雜書，熟悉許多朋友，最主要的是，逮住一個男孩，試試戀愛的滋味。”

　　她用“逮”字，自己也覺得逗，貓抓老鼠(mouse)似的，“碰到”“熟悉”都不是她喜歡的，太被動、太平淡了，那可不是她布書慧的作風。

　　她的作風是，做一件事要有血在燒的感覺，就像大一的這一年初冬，天空下點薄雪，她圍著大白色的圍巾，一口氣跑到土木工程學院大樓的頂層。

　　從9樓望下去，是有預謀的。都說這座大樓里聚集著全校最出色的男生，明天她就要明目張膽地“逮”一個。

　　下課鈴響，男生們魚貫而出，她要解下紅圍巾，揚手拋下去，像現代的繡球，像勾選的對號，不管了，反正打在誰身上，就逮誰。既然愛神丘比特是不長眼睛的，那么一場戀愛的開頭，誰又規定不能隨心所欲？

　　天！紅圍巾落在一棵樹的枝丫上了，像勝利的旗幟。

　　布書慧很沮喪，這個打算還要不要進行下去？然而圍巾終究是要取下來的，那棵樹還挺高。

　　她隨手逮住一個高瘦的男生，瘦人更適合爬樹。事先她只來得及想這個，都沒仔細看人家的臉，所以楊程被看中，僅僅是因為他夠瘦，外套松松垮垮的，有點不修邊幅。

　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楊程終于把圍巾取了下來。這個歷程讓布書慧很寫意，這人不錯，就按原打算進行，逮他，呵呵。

　　第一次約會是布書慧提出的，理由是感謝楊程爬樹救她的圍巾。

　　她請他到北門外的小菜館。菜上得慢，天冷，大腸告小腸，所以上來什么就掃清什么，差不多吃飽的時候，兩人也熟絡了。

　　布書慧問：“你有女朋友嗎？”

　　楊程搖搖頭，卻猛地聽布書慧說：“那我做你女朋友吧。”

　　他真是吃驚不小，未及說話，布書慧又說：“我說真的，沒開玩笑。我要培養對你的喜歡，也要培養你對我的喜歡。”

　　楊程匪夷所思。

　　“不做你女朋友我怎么知道會不會喜歡你啊，實習一下嘛。”布書慧咯咯地笑，楊程這個樣子很傻。

　　那晚楊程送她回宿舍，心里的隱憂勝于甜蜜。一路上布書慧通知他關于她的一切———生日、愛好、家庭住址，另有他們的約會打算。

　　按照布書慧的安排，每周三在食堂一路吃飯，他依然到了。坐在角落里，楊程左右看一看，有點心虛。布書慧忙著把排骨夾過來：“這就是我表達愛的方式，讓你多吃點兒。”

　　周四晚上一路去圖書館，面對面坐著學習。楊程專心致志，不想臉上一痛，是布書慧打來的小紙團，抑住微微的惱火，攤開看，上面寫著：“看我，每隔20分鐘抬頭看我30秒，我都看你好頻頻了！”抬眼看，布書慧在對面盈盈地笑著，下一秒鐘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又做個鬼臉，楊程趕緊低下頭。

　　周六他們去看電影，布書慧要吃冰棒，楊程只好奉陪。天寒地凍，兩個人吃得渾身發冷。布書慧把涼手鉆進他衣領里取暖，他又笑又氣地閃躲，一會兒她安靜下來，拉楊程的大手過來：“我手暖和了，幫你暖一暖，反正羊毛出自羊身上。”

　　大街上人來人往，他馴服地把手給她，她的掌心潤潤的，那感覺他說不出。

　　布書慧在日記里寫，戀愛是一件很充實的事。

　　因為她每日都很忙啊，她要提早策劃預備下周的運動，戀愛要是只坐在公園的冷板凳上，四只眼睛看來看去另有什么意思呢？楊程腦子還行，心地也好，說話卻很笨，要不是她挖空心思想些點子豐厚內容、活躍氣氛，他倆都不知道干什么好。

　　楊程卻躺在床上對自己說，談戀愛有點累啊。他問自己，我在干什么，陪一個小孩玩戀愛的游戲？可是每次布書慧笑臉明媚地站在面前，大聲地、親昵地叫他的名字，他又有點舍不得了。

　　他有點舍不得，因為永遠無法猜到布書慧下一次會給他帶來什么。譬如那次他們系籃球比賽，布書慧牽著個大紅氫氣球走進場館，人人都看她，看那個紅氣球下面的字：“我家楊程，灌籃全能！”譬如他上課，翻開厚厚的《結構力學》，每一頁都有布書慧畫的小花小草小人兒，筆法稚拙得讓人發笑，她說就是想讓他上課傻笑。另有一次，她風風火火地沖上宿舍樓找他，鎮靜又憂傷：“我同學說，你那么瘦，是不是有什么病？”他哭笑不得，說自己康健得很。那過后，布書慧就每日給他買一盒牛奶，天涼，先在熱水里泡一會兒，她還要先嘗一口，才舉著給他：“暖的，快喝！”

　　這是戀愛嗎？這不是戀愛吧。他無法拒絕地跟著她的腳步走，像是在遷就她的玩性，大概就當陪她實習，依然因為寥寂，他想不清楚。

　　因為要別離，所以他們約好出來吃一頓。

　　同樣是北門外的小菜館，同樣天冷，上菜很遲，同樣是大腸告小腸，同樣是專心放開了吃。

　　吃著吃著，布書慧撲哧一笑：“咱們在吃散伙飯啊，你就不能裝得惆悵一點兒。

　　楊程“哦”了一聲，說：“我都忘了。”

　　吃完飯兩人走了一會兒，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。

　　“我總結一下吧，其實咱倆的戀愛實習還算開心，內容多姿多彩，雖然差點兒感覺。”

　　“嗯，你有沒有一點兒喜歡我啊？”

　　“真的假的？你這人說話最沒立場了，含暗昧糊溫溫吞吞模棱兩可是非不明！”

　　布書慧在藍格網吧門前停下，兩手扯著紅圍巾的流蘇，笑笑地說：“可我已經有點兒喜歡你了。”

　　布書慧轉身走開，看不見她的表情。他想了想，依然沒有跟上去。

　　看著她跑上樓梯紅圍巾一甩一甩的身影，他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有一點惆悵，這是個耐看的女孩兒，也還可愛，但現在與他無關了，明天也是，以后都是。

　　他的胸口有些悶，不知道那叫不叫難受。

　　那天以后，他再沒有正面遇見過布書慧，有時走在路上他會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回一下頭，像是擔憂錯過她。想多了，哪有那么巧。也許是緣分還不夠吧，錯過了就是錯過了。

　　畢業的時候他賣掉了所有的課本，除了那本《結構力學》，跟別人說將來還要看的，其實他想留住的只是那些小畫———布書慧畫的小花小草小人兒。他每次去超市總習慣買一盒牛奶———布書慧買給他的那個牌子。他依然那么瘦，因為他常常忘了喝。

　　有時會好奇，那個女孩兒有沒有找到她正式的愛情，那種真正有感覺的擁抱和kiss。